
发布日期:2025-06-24 01:16 点击次数:17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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隋仁寿四年,六月,夏。
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在关中大地悄然传开:“天子杨坚病重!”
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个消息并非空穴来风,六月庚申日,朝廷有旨——大赦天下。
历来,朝廷大赦不外乎两种情况:一是国家有大喜之事,如册封皇后、太子,喜诞皇子等;而另一种,则是有极为尊贵之人病重,希望通过大赦来祈福禳灾。
显然,这道旨意与天子病重的传闻不谋而合。
更有小民口口相传,说一日晚间,天子在仁寿宫与宠妃宣华夫人、容华夫人尽享鱼水之欢后,登上仁寿殿高处纳凉,忽见四野鬼火弥漫,又听到无数凄厉哭声,忙命左右查看。
左右回奏,说当年营建仁寿宫时,由于工期太紧,有数万民夫被奴役致死,尸体尽数填入山谷,这才有如今的冤魂鬼火。
天子听后惊怒攻心,再加上露重风寒,由此染疾。
帝晚登仁寿殿,周望原隰,见宫外磷火弥漫,又闻哭声。令左右观之,报曰:“鬼火。”——《隋书·卷二十四·志第十九》
不管实情如何,杨坚在位二十四载,南收江表、北抚蛮夷,躬行节俭、轻徭薄赋,民间百姓大体小康,官仓府库更是前所未有的充裕殷实。
故此,绝大多数人都在心中默默祷告,希望当今天子能早日康复,让这个太平世道尽量绵延得长些。
可惜,皇天无亲,不遂人愿,七月初,仁寿宫再次传来旨意:“天子病重,召长安三品以上文武官员及皇族宗亲于七月甲辰日赶赴仁寿宫,与陛下辞诀。”
既然圣旨中连“辞诀”二字都用上了,显见皇帝陛下已病入膏肓,山陵崩摧无可挽回。
升斗小民固然哀伤叹息,却也无能为力,但身居高位之人却由衷地感到了一丝紧张。
——天子一旦龙驭上宾,这个正处于鼎盛巅峰的帝国又将何去何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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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月,癸卯日,也即是朝中重臣与杨氏皇族前往仁寿宫觐见的前一日,崤函谷道中一马飞驰,入潼关,过冯翊,直入大兴城。
马上的中年人满身风尘,目中却兴奋异常,不顾熙熙攘攘的人流,纵马泼风般来到一栋府邸前一跃而下,快步上阶叫门。
门内仆人开门问明来意,忙将他领入内室。
室中,高熲、贺若弼、于玺、宇文弼、阎毗等人赫然在座,见那人大步入内,于玺起身急问:“六弟,如何?”
那人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和一方小印,喜形于色道:“大哥,成了!”
众人顿觉如释重负,高熲颤声道:“拿来我看。”于玺接过书信,向高熲双手奉上。
高熲展信细看,眉宇渐渐舒朗,看罢轻嘘一声,向众人道:“有了长城公的这封亲笔信,吾等大事可期!”
又向于玺和那中年人深深一揖,道:“有劳贤昆仲了,将来太子复位,二位可居首功。”
原来,早在北周之时,高熲与于玺就曾在齐王宇文宪麾下为将,两人相交莫逆,是多年挚友。
此后杨坚建隋,高熲不管是高居相位还是罢黜为民,二人友情丝毫不减。
去年,太子杨广免去于玺洛州总管之职,高熲立即与于玺联系,请他一同参与复辟废太子杨勇的大计。
于玺本就对杨广将自己免职之事心怀不满,再加上高熲对他说:“洛阳于氏如今两房争雄,燕国公房既然有于仲文辅保当今太子,常山公房何妨下注在前太子身上?将来不管何方胜出,都可保洛阳于氏富贵长久。”
各位看官也许要问,何为燕国公房?又何为常山公房?
这就要说到当年的西魏八柱国之一,于玺的祖父于谨了。
于谨生前功勋卓著,地位尊崇,西魏时受封常山郡公,北周时受封燕国公。
杨坚建隋后,为了争取势力庞大的洛阳于氏的支持,让于谨长子于寔承袭燕国公爵位,官至司空;让于谨次子于翼承袭常山郡公爵位,官至太尉。
两兄弟又各自开枝散叶、添丁进口,这便是燕国公房与常山公房的由来。
但两房虽同出一门,却始终存有相互比较之心,故杨广免去于玺之职,于仲文却选择了袖手旁观。
也正因为此,在高熲的大力劝说下,于玺才愤然加入了复辟太子的行列。
而高熲之所以如此看重于玺,则在于他多年镇守洛阳,而洛阳又住着一位事关太子复辟的关键人物——当年的南陈天子、今日的隋朝长城公陈叔宝。
高熲的惊天计划是:逼迫陈叔宝以亲哥哥的身份和陈氏一族的命运,策反天子宠妃宣华夫人!
于玺经营洛阳多年,堪称不折不扣的“洛阳王”,如今虽已离任,潜在势力仍无孔不入。
他命六弟于斌一面捏造陈叔宝有不臣之心的罪证,以他与南陈旧部暗中密谋,有意谋反为由进行威逼;一面又以事成之后可封其为“陈王”加以利诱。
陈叔宝身为亡国之君,本就寄人篱下,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。
他秉性怯懦,被于斌日夜逼迫,走投无路之下,只得给妹妹宣华夫人写了一封密信,同时将自己的随身印信奉上,这便是事情的由来。
书归正传,却说高熲快步回身至案前,拿起另一封书信,向贺若弼道:“公辅,如今我们都没有官身,只有你明日可以赴仁寿宫见驾,请你将这两封书信连同长城公印信一起交给柳尚书,他看后自会明白该如何做。”
贺若弼毅然接过信、印,慨然道:“恩相放心,包在下官身上!”
宇文弼却略显不安,沉吟道:“恩相,长城公的信......管用吗?宣华夫人真的会依信行事?”
高熲目光幽幽,道:“她一介女流,无儿无女,家族就是她的一切。陈氏一族的性命,她绝难割舍,长城公的话,她不能不听。”
又叹息一声,道:“我们此举有违正道,不过行大事不拘小节,要想抓住最后一丝胜算,也只能出此下策了!”
七月,甲辰日,岐山
仁寿宫、仁寿殿。
初秋的凉风从西海湖面飒飒卷入,拂动重重帷幕,却无法冲淡殿中刺鼻的药香。
数十名御医和宫人一个个神色张皇,蹑手蹑脚,似乎受惊的兔子,不敢发出一丝声响。
六十四岁的杨坚仰卧榻上,面目黧黑,两颊深陷,目光缥缈涣散,口中不时发出似呻吟、似轻叹的喘息声。
榻前侍立的姚辩、李安二人面面相觑,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焦灼与惶恐。
“陛下,该用药了。”
细碎的脚步声响起,宣华夫人端着刚熬好的药来到榻边,她脸色苍白,神情凄楚,细白的手指似在微微颤抖。
李安上前一步,轻轻将杨坚扶起,让他勉强半倚在隐囊上,触手只觉骨骼嶙峋,不由暗暗心惊。
杨坚望着宣华夫人清丽的面容,目中渐渐露出一缕柔情,艰难笑道:“......宣华,熬药这种事,让宫人去做就是,你又何必躬亲呢?”
宣华夫人闻言目光已湿润,却在榻旁坐下,小心翼翼将汤匙送往杨坚口中,含泪笑道:“为陛下侍奉汤药是臣妾的本分。”
须臾,药已喝完,杨坚重又不堪重负地躺倒,精神却似乎略好了些,看着宣华夫人款款退下的身影,眼中闪过几许依恋。
姚辩轻声道:“陛下,太子殿下、乐平公主以及诸位大人都已到了前殿,是否召他们入内?”
杨坚却不说话,只幽幽地望着殿顶的藻井出神。
半晌,杨坚缓缓道:“思辩、玄德,你二人皆是帝王苗裔,你们说说看,后秦、北凉都是因何而亡?”(注:十六国的称号最早出现于北魏,杨坚所说应无不妥。)
姚、李二人不防杨坚竟有此问,都不明其意。
姚辩略一思忖,道:“臣七世祖讳苌一世雄杰,六世祖讳兴雄才大略,故能取关中、定河西、平中原,奠定霸业。可惜五世祖讳泓虽孝敬友爱、宽宏和气,但才智......,才智略有不足,赫连勃勃与刘裕又联手侵犯,以致国破家亡......。”言罢唏嘘哽咽不已。
李安却不似姚辩那般感慨,淡然道:“先祖武昭王创业边陲,国小力弱,本应韬晦自守。奈何其子歆刑罚繁重,又大兴土木,虚耗民力。加之征战不休,终亡于沮渠蒙逊之手。”
杨坚闭目静听,枯树皮般的脸颊毫无表情,良久才发出一声深长叹息,道:“后秦三世而亡,西凉二世而亡,皆因所托非人呀!”
姚、李二人闻言,心中一震,都抬头望向杨坚。
杨坚摇了摇头,强自将杂念排出脑海,缓缓道:“抬朕去前殿吧。”
仁寿殿上,太子杨广率杨氏宗族立于左侧,尚书左仆射杨素率文武官员立于右侧。
御座旁专设一席,坐着一位四十多岁满头珠翠的中年贵妇,却是杨坚长女、乐平公主杨丽华。
眼见两名太监将帷幕掀起,众人齐望,却是八名太监抬着杨坚的床榻来到殿上,见此情景,所有人心中都不禁百感交集。
杨坚脑后用隐囊垫高,视线恰与众人持平,他游目四顾,忽地向苏威道:“苏无畏,好像已有大半年没见到你了。”
苏威浑身一颤,抢上一步又止住,悲声道:“陛下,臣......臣......见驾来迟,臣有罪。”一时喉头便已哽咽。
杨坚点点头,微笑道:“你用心政事,这大半年朝局赖你维持,你有功无罪。”
又向吏部尚书牛弘、民部尚书韦冲、礼部尚书崔仲方、兵部尚书柳述、刑部尚书梁毗、工部尚书长孙炽等人一一点头致意,目光所及,人人都涌起一阵悲酸。
杨坚略一喘息,缓缓道:“众位爱卿,朕的情形,诸位想必也已知晓了。”
他面带苦笑,神情却甚安详:“当年孙思邈道长说朕有一百二十八年的阳寿,如今看来,他是将昼夜各算了一日。圣兄识穷造化,果然神算。”
众人听杨坚如此说,心中都极为不安,杨广忙跪地泣声道:“父皇何出此言,您不过是偶染小恙,只要静心调理即可,圣寿......。”
杨坚缓缓摆手,道:“阿摐,这是你应该讲的,朕亦有自知之明。”
他努力提高语调,道:“虞世南,宣旨吧。”
“诺。”秘书郎虞世南从殿角走出,在杨坚身旁面南立定,展开一道黄绫圣旨道:“应天顺时,受兹明命......。”
众人都知道这其实便是杨坚的遗诏,无不屏息凝神,恭肃静听。
虞世南相貌儒雅,气质端凝,语调中正平和,朗声道:“自晋室失德,四百年来天下大乱,海内分崩,战乱不休,书轨不同,生灵涂炭。更有割据一方者不可胜数,称帝称王者非止一人。”
众人听诏书竟从四百年前破题,不禁暗道一声:“好大的气魄”。
“故上天垂怜百姓,授命于朕,消弭祸乱,天下大同,此非朕之功德,实乃天意也。”
众人听杨坚将毕生功业一笔略过,并不长篇累牍地居功自傲,又感佩于他的胸襟。
“朕御极至今,昼夜寒暑,日理万机,此非朕勤勉,实是不敢辜负天下苍生。诸位爱卿又何尝不是与朕一道尽心竭力,夙夜在公,才有如今万国来朝,万民安乐的局面。”
众人想到过往无数个与天子挑灯议政,纵论国事的夜晚,也都感慨万千。苏威更是浑身颤抖,泪如雨下。
“朕已逾花甲之年,如今大渐不豫,亦不算夭寿。此乃人之常分,何需多言?但四海百姓仍有衣食不丰之人;文教刑狱也多有不尽善尽美之处。每思及此,终为憾事!”
众人想到杨坚曾一度废太学,兴私刑,如今竟在临终诏书中直言不讳,坦陈不足,对杨坚的心胸更加敬佩。
“且人有子孙,谁能不爱?朕为天下计,却不得不割舍亲情。庶人勇及庶人秀......,”虞世南读至此,心中掠过一丝不安,忙强压心神,继续宣读。
“......皆阴怀悖逆,无臣子之心,故遭废黜。古人言,知臣莫若君,知子莫若父。若令勇、秀得志,必坏吾社稷,害吾黎民。今恶子孙已黜,好子孙足堪大任,此虽系朕之家事,但朕即国家,理当申明。”
勇及秀等,并怀悖恶,无臣子之心,所以废黜。若令勇、秀得志,必酷毒于人庶。今恶子孙已黜屏,好子孙足堪负大业。此虽朕家事,理不容隐。——《隋书·卷二·帝纪第二》
众人听至此,都微觉异样,只因这一段近乎白话,与之前雅驯文风大相径庭。
细思之下便即明了,之前的话是虞世南根据杨坚口授大意润色而成,而这一段必是杨坚亲口所说。
柳述与贺若弼闻听此言,都不易觉察地皱紧了眉,二人对视一眼,忙又闪开。
虞世南略顿一顿,提高语调,道:“皇太子广,系朕嫡子,仁孝之名久闻天下。早年牧守京兆,其后克定江南;出镇并、扬,为国藩篱;驱逐北虏,功业彪炳。监国摄政,总领百官,同心戮力,政绩斐然。此诚可谓后继有人,朕虽瞑目亦无恨矣!”
皇太子广,地居上嗣,仁孝著闻,以其行业,堪成朕志。但令内外群官,同心戮力,以此共治天下,朕虽瞑目,何所复恨。——《隋书·卷二·帝纪第二》
这是再次申明太子地位牢不可破,自己死后便由太子登基,这也是今日杨坚召见众人的主旨所在。
杨广心情激荡,但旨意未完不能插话,只能跪伏于地,连连碰头。
虞世南接着读道:“朕去后,丧礼务求从简,不可劳民伤财,虚耗国库。天下各州总管、刺史当以军国政务为要,谨守本职,不得赴京奔丧。下葬之日,既除凶礼,勿使民间不便。呜呼!朕之心意,望众卿谨记,无负朕命!钦此!”
既葬公除,务从节俭,不得劳人。诸州总管、刺史已下,宜各率其职,务当政要,不须奔赴。呜呼,敬之哉!——《隋书·卷二·帝纪第二》
“万岁!”众人一齐跪倒叩头,啜泣声顿时响成一片。
“都起来吧。”杨坚面带伤感,犹自努力笑道:“诸位爱卿都与朕相交有年,可谓同历患难、共享富贵。今日能含笑作别,未尝不是君臣佳话,大家又何必效小儿女之态?”
他虚弱地抬起胳膊,向杨素、苏威微微招手,二人疾步趋上,在榻前跪倒。
杨坚双手与二人相握,艰难喘息道:“处道、无畏,你二人都是朕之肱股,处道尚武,无畏崇文,盼你二人精诚合作,共同辅佐太子成为一代名君。”
杨、苏二人早已泪湿前襟,杨素毕竟武将出身,尚且把持得住,拭泪笑道:“臣蒙陛下厚恩,出将入相,位极人臣,此身早已非己所有,惟有为大隋社稷鞠躬尽瘁、死而后已!”
苏威却哀伤不已,口中喃喃道:“陛下......,陛下......。”
杨坚松开手掌,在苏威肩头轻轻拍了拍,笑道:“无畏,天下无不散的筵席,你又何必太痴?朕还指望你努力振作,推行好你的租庸调法呢。”
言罢又向牛弘等人示意,众人鱼贯上前,杨坚无不温言絮语,娓娓嘱托,如对家人。
待到贺若弼上前时,杨坚已委顿不堪,兀自强撑着道:“辅伯,这些年朕将你投闲置散,你心中有没有怨恨过朕?”
贺若弼望着这个让自己有幸名垂青史的人,心中悲酸,含泪道:“雷霆雨露,莫非君恩,臣岂敢怨恨陛下?”
杨坚点了点头,不无感慨道:“不是没有,而是不敢。唉,辅伯呀辅伯,你不懂朕的苦心呀。”
见贺若弼愕然望着自己,杨坚语重心长地道:“你有三太猛,一是嫉妒心太猛,二是以为自己都对、别人都错的心太猛,三是目无君上的心太猛。你父就是因这三点死于宇文护之手,可是你呢?每每出言无忌,得罪了多少人?”
公有三太猛:嫉妒心太猛,自是非人心太猛,无上心太猛。——《北史·卷六十八·列传第五十六》
贺若弼斜眼扫视杨素,却低头不语。
杨坚又道:“所以朕没有对你委以重任,其实也是对你的保全。你洛阳贺若氏子弟遍布军中,身居高位的也不在少数,你又何必强自出头呢?”
贺若弼目光闪动,欲言又止,终究无言。
杨坚长长叹息一声,道:“辅伯,今日一别,多多保重吧。”
见长孙晟上前,杨坚露出欣慰笑容,道:“长孙郎,你回来了。启民如今可好?”
长孙晟如今也已年过半百,少时的英俊容颜虽已不再,但英风飒爽仍不减当年。
一句“长孙郎”勾起多少回忆,塞上长风、天山明月,皆成过往。
长孙晟热泪盈眶,跪倒在杨坚榻前,道:“回陛下,启民可汗如今一切都好,他托臣代奏,说大隋圣人可汗怜养突厥百姓,深仁厚恩如天覆地载,如朽木逢春,枯骨生肉。他愿世世代代为大隋放牧牛羊,绥靖北疆。”
“大隋圣人可汗怜养百姓,如天无不覆,地无不载。染干如朽木再起枝叶,枯骨重生皮肉,千万世长与大隋典羊马也。”——《隋书·卷八十四·列传第四十九》
杨坚望着长孙晟斑驳的鬓发,喃喃道:“从开皇二年至今,二十二年了,突厥这匹桀骜不驯的野马,终于......臣服于中国。”
念及立国之初的艰难,杨爽、达奚长儒、窦荣定、贺娄子干、史万岁、李崇、韩擒虎......,一张张脸庞在心头浮现,杨坚心情激荡难以自持,终于老泪纵横,泣不成声。
秋,七月,甲辰,上疾甚,卧与百僚辞诀,并握手歔欷。——《资治通鉴·隋纪·隋纪四》
整整一个时辰过去,百官才全部接见完毕,杨广见杨坚气色灰败,忙道:“父皇,今日您着实劳乏了,且回殿休息吧。”
杨坚沉重摇头,道:“且让百官回京,莫要耽误了政事。宗室亲戚留下,朕还有话说。”
见杨广还要劝阻,杨坚眉头微皱,道:“今日事、今日毕,将来朕还怕没有休息的时间吗?”杨广不敢再说,只得命外臣退出。
待众文武离去,殿中只剩杨氏族人,一时宽敞了许多。
杨坚努力转动脖颈,向一直端坐不动的乐平公主杨丽华道:“丽华,你心中......还在恨为父吗?”
杨丽华发髻上的金步摇轻轻颤动,神色却甚冷漠,道:“父亲,女儿岂敢?”
杨坚登基二十四年,杨丽华却从未叫过他一声“父皇”。
杨坚凄然一笑,道:“我知道,这些年你对为父夺取宇文氏的江山始终心怀怨恨,但事已至此,为父也没什么好说。只是你有何心愿,趁为父还在,我一定答应你,就算是......聊作补偿吧。”
杨丽华生性柔顺,见父亲命在垂危,又如此放低身段,心中不禁一软,略一沉默,道:“我也没什么心愿,我如今只有娥英、李敏一女一婿,只希望他们平安。”
杨坚点点头,向杨广道:“阿摐,晋位李敏为上柱国大将军,赐给他免死金牌和丹书铁券。你要记住你大姐的话,永保原州李氏富贵长久。”
杨广忙道:“儿臣记下了。”
杨坚依次嘱咐次女襄国公主、三女广平公主、五女兰陵公主要在家从夫,孝敬公婆,不可倚仗公主身份欺凌夫家,随即命众女退出。(注:杨坚第四女早夭。)
此时只剩了杨广、杨雄、杨弘、杨达、杨昭五人,殿中一时静极。
杨坚招手道:“你们近前来。”
广平王杨雄按辈分虽是杨坚堂侄,其实年纪尚大了杨坚一岁,只他这些年韬光养晦,保养得法,看去仍是五十出头模样。
河间王杨弘是杨坚堂弟,但年纪却只和杨广相仿,他多年领兵镇守关中咽喉蒲州(今山西运城永济),是除并、扬、荆、益四总管外兵权最重的武将。
去年杨坚移驾仁寿宫后,命他回京出任右卫大将军,协助左卫大将军杨昭总领京师驻军。
杨达是杨雄胞弟,如今执掌门下省,兼管宗正府,是仅次于杨素、苏威的朝中第三号实权人物。
五人在榻前跪倒,半晌却不闻杨坚发话,抬头看时,却见杨坚眉间五道竖纹拧在一起,似有难言之事。
河间王杨弘素来耿直,轻声道:“陛下,此刻已无外人,陛下有什么旨意,尽可赐下。”
杨坚这才缓缓道:“我们杨家虽出自弘农杨氏,但其实是旁支远房,且人丁不旺,羽翼单薄。之所以能奄有天下,主要还是得益于先皇后之父与太祖皇帝奠定的基业,再加上周宣帝猜忌宗室,自剪羽翼,若当年齐王宇文宪不死......。”
他粗重喘息一阵,似已力不从心。
杨广揣摩杨坚话中之意,道:“父皇是要我们吸取宇文氏的教训,手足相亲,不可自相残害?”
杨坚微微点头,道:“不错。阿摐,兄弟同心,其利断金。威惠、辟恶、士达皆德才兼备,都是你将来的得力帮手,你要多多倚重他们。”
杨广忙道:“父皇金玉之言,儿臣谨记于心!”
杨坚目光投向殿外碧蓝如洗的天空,又道:“德章(汉王杨谅字)是你最小的弟弟,性情确有些......骄纵,你要多宽容他些。纵然......,纵然......,纵然他将来有什么冒犯你的地方,你也务必看在为父的面子上放过他,好吗?”
这番话其实已有了几分恳求的意味,杨广顿觉忐忑异常,刚要说话,杨坚又道:“你大哥、四弟如今都已废黜幽禁,杨勇每日爬上树梢向着太极殿方向号哭,为父也是实在听不下去,这才移居仁寿宫。但他们毕竟是我的亲生儿子,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呀。”言罢已是潸然泪下。
杨广忙在地上重重叩头,道:“父皇,儿臣愿对天发誓,此生必善待大哥、四弟、五弟,若违此誓,让儿臣死于非命,不得善终!”
杨坚略觉放心,向杨昭道:“好孙儿,你自幼宽仁厚道,明辨是非,这大半年主持政务也颇多可取之处。将来好生辅佐你父亲,保我大隋三代盛世。皇爷爷地下有知,也能含笑九泉了。”
杨昭生性至孝,见杨坚气若游丝,早已哀恸得不能自已,啜泣道:“皇爷爷,您不会有事的,孙儿还要朝夕侍奉在您膝前!”
杨坚艰难抬手,抚了抚杨昭头顶,凄然道:“好孙儿,好孙儿。”
随即向杨广道:“阿摐,从今日起,你迁入内宫大宝殿居住,为父若有事,你也好随时料理。”
杨广一愣,迟疑道:“父皇,这......是否于礼不合?”
杨坚却甚坚决,道:“无妨的。长安由昭儿坐镇,有事多与威惠、辟恶、苏威、士达商量。命杨素、柳述、元岩每日入内,听候差遣。”
他似乎已疲倦至极,喃喃道:“今日就到这里吧。”言罢再也支撑不住,昏昏沉沉地晕厥过去。
上寝疾于仁寿宫,尚书左仆射杨素、兵部尚书柳述、黄门侍郎元岩皆入阁侍疾,召皇太子入居大宝殿。——《资治通鉴·隋纪·隋纪四》
次日,杨坚病势愈发沉重,几度弥留,幸得太医全力救治,才勉强渡过险境。
杨广从早到晚都在仁寿殿中侍奉,虽帮不上什么忙,但极度的紧张焦虑和莫名的患得患失仍使他身心俱疲,直至掌灯时分才回到大宝殿安歇。
此刻,空旷的大殿寂无人声,烛光只能勉强撑起身前数尺的光明。
微风拂过,烛光摇曳,一团团有如实质的黑暗像可怖的怪物正在张牙舞爪,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将杨广深深包围。
“有杨左仆和建平公在身边就好了。”杨广只觉一阵阵心悸。
昨日杨坚命他入居内宫,他便以收拾奏章文书为由返回外宫,急召杨素、张衡商议。
杨素听后也大感诧异,脱口道:“皇子成年后一律移居别宫,不奉旨不得入大内,这是历朝铁律,陛下怎会如此异想天开?”
张衡眉头深锁,目光犀利,缓缓道:“此举大违常理,事出反常必有妖,太子殿下务必慎之又慎。”
杨广越想越觉得心中彷徨,入宫就与外界失去了联系,一旦有事发生,岂非叫天不应、叫地不灵?当即道:“难道孤要抗旨不遵?”
杨素断然道:“抗旨万万不可,陛下会认为您无父无君,若是生出别的心思,我等岂非功亏一篑?”
张衡也道:“不错,遵旨是势在必行。但伴君如伴虎,殿下切记入宫后要时刻警觉,不能有一步行差踏错。”
他转向杨素道:“杨左仆,殿下进入大内后,外界就只有您能主持大局。这几日,您怕是要日夜坐镇在尚书行台(仁寿外宫负责处理政务的临时机构),以防不测!”
杨素沉着点头,从容道:“晓得。殿下尽请宽心,有老夫在,外面翻不了天!”
时至丑时,冷月凄清,清辉满地,寒鸦绕树,无枝可依,一声声夜啼更增诡异气氛。
杨广思绪纷乱,六神无主,绕室徘徊良久,这才和衣而卧,朦胧睡去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忽地远处隐隐传来“砰”地一声,似是花瓶撞击地面的声响,杨广霍然开目,这才发现窗纸泛白,已是黎明时分。
正懵懵懂懂之间,忽听仁寿殿方向响起急促脚步声,又有兵器撞击铠甲声传来,杨广心头一缩,急跃下地,不及着履就扑至窗前眺望,顿时大吃一惊。
只见数百持戟按刀的御林军正沿着甬道向大宝殿疾速奔来,为首一个青年将领身躯雄健,容貌俊美,正是已故上柱国、幽州总管李崇之子,乐平公主杨丽华的女婿,自己的外甥婿,左千牛卫将军李敏。
杨广情知事有大变,心如擂鼓,却又手足无措。
李敏来到大宝殿前,将手一抬,厉声道:“尔等在殿外等候!”众军士一齐称诺,李敏已大步上阶入殿。
杨广浑身颤抖,上前道:“洪儿(李敏小名),出了什么事?”
李敏神色一变,忽地加快脚步,倏地掠至杨广身前,探手握住杨广臂膀,急道:“陛下命我拿你,殿下快跟我走!”
杨广如闻霹雳,期期艾艾道:“孤有何罪?父皇为何......?”
李敏满脸焦急,道:“殿下再莫迟疑,待李安大将军来到,万事皆休!”言罢拖起杨广便向后殿狂奔。
杨广身不由己,跟着李敏奔至后殿角门,但此刻时辰尚早,门未启锁,杨广正张皇间,李敏已反手拔刀,一刀劈落。
“当啷”,锁头落地,李敏抬脚奋力踢开殿门,拉着杨广已冲了出去。
仁寿内宫有三大殿,最西边是毗邻西海湖的天子寝宫仁寿殿,中间是宣华、荣华二夫人居住的御容殿,再往东便是大宝殿,而最东首就是内宫宫门。
来楷与李敏奔出大宝殿,沿着甬道向宫门疾走,李敏边走边道:“殿下,今晨柳述查到一封书信,说是殿下向杨左仆询问陛下归天后该如何行事......。”
杨广一个踉跄,几乎栽倒,颤声道:“孤何曾向杨左仆询问过此事?”
李敏急忙扶住杨广,见他尚赤着双脚,索性屈膝道:“殿下,洪儿背着您走!”
杨广手脚发软,挣扎着伏上李敏后背,李敏一边发足狂奔,一边道:“柳述说,杨左仆写了一封回信命人送来大宝殿,不料那送信之人竟迷了路,误送至仁寿殿,恰被柳述截获,这才禀告陛下!”
杨广浑身冰凉,一颗心笔直沉了下去,忙问:“信上写了什么?”
李敏喘息道:“信上写,若陛下驾崩,太子应秘不发丧,然后矫诏命汉王殿下速赴岐山仁寿宫见驾,再派人扮作盗贼半道截杀。同时命人赴长安,赐庶人勇、庶人秀自尽!”
“阴谋!阴谋!阴谋!”
杨广已气得双目赤红,嘶声大吼:“陛下前日已当众把后事安排得明明白白,孤又何必再问?孤已对天发誓要善待大哥和老四、老五,怎么会急不可待去害他们?这种狗屁谎言,父皇怎么会信?”
此时身后鼓噪之声大作,紧接着脚步杂沓声响起,李敏头也不回,道:“不好,必是李孝恭到了!他们见我迟迟不出,想必已经追来!”
杨广忽地挣扎起来,道:“洪儿,放我下来,我要面见父皇,当面澄清!”
李敏反手抱紧杨广大腿,急道:“殿下,且听我说。陛下今晨醒来,气色尚好,看了柳述呈上的信虽然愠怒,却也没有立即发作。但就在此时,宣华娘娘突然衣衫不整地闯入,说......说......。”他忽地犹豫起来。
“宣华夫人?”杨广已是昏头涨脑,痴痴茫茫道:“她怎么了?”
李敏道:“她说今日她在御容殿梳妆,正打算过来侍奉陛下,太子忽然闯入内室,竟对她强行非礼,被她拼死拒绝才得以逃脱!”
杨广全身僵住,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脑中已乱得想不成事。
此时甬道两侧已有宫女、太监行走,见李敏背着太子向宫门处狂奔,无不惊骇欲绝,但也无人敢上前阻拦。
李敏气喘吁吁道:“陛下听宣华娘娘哭诉,气得将榻边花瓶推倒,击打床榻大叫......,说......说畜生怎能托付大事,独孤误我!独孤误我!”
太子虑上有不讳,须预防拟,手自为书,封出问素;素条录事状以报太子。宫人误送上所,上览而大恚。陈夫人平旦出更衣,为太子所逼,拒之,得免,归于上所;上怪其神色有异,问其故。夫人泫然曰:“太子无礼!”上恚,抵床曰:“畜生何足付大事!独孤误我!”——《资治通鉴·隋纪·隋纪四》
杨广全身如坠冰窖,愤怒、惊恐、委屈、困惑交织一片,喃喃道:“不可能,这不可能......,宣华夫人她......,怎么会这样?”
李敏又道:“陛下急怒攻心,命我立即前来捕拿于您,又命柳述、元岩外出起草诏书,要废去您的太子之位,并召庶人勇入宫,然后就吐血晕了过去。柳述、元岩二人此刻只怕已到了尚书行台。”
听到“尚书行台”四字,杨广脑中闪过一道明光,已清醒了几分,急道:“快走!去尚书行台,决不能让柳、元二贼阴谋得逞!”
此时宫门已然在望,李敏也已汗流浃背,兀自奋起全力飞奔。
但身后遥遥传来呼喝:“李敏,放下太子!”正是李孝恭率人追了上来。
杨广知道,李安父子对杨坚忠心不二,若拿住自己,必然将自己拘禁。到时候诏书发出,杨勇复辟,自己就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!
眼见李敏体力消耗极大,步履已慢了下来,照此速度,只怕不到宫门就要被追上。杨广霎时间激发出莫大求生欲望,大吼一声:“洪儿,放我下来,我自己能行!”
李敏无奈,只得将杨广放落,二人头也不回向宫门处发足疾冲。
杨广天潢贵胄,自幼娇生惯养,两只脚何等娇贵,片刻就已磨得皮开肉绽,鲜血淋漓,但事到临头只能咬牙不管。
此时宫门处戍卫军士也已看见,急速围拢上来,待看清来人竟是杨广、李浑,个个惊得目瞪口呆。
来楷排众而出,惊道:“太子殿下,这是何故?发生了什么事?”
杨广青筋毕现,脚下丝毫不停,口中吼道:“打开宫门,孤要出去!”
身后李孝恭大急,高声喝道:“来将军,陛下有命,擒拿太子,不可放行!”
李敏却叫道:“李安、李孝恭父子有意谋反,速速开门!”
来楷顿时坠入五里雾中。
此刻杨广已至来楷身前十余丈外,见来楷茫然无措,杨广急得大叫:“来楷,去年你父救我一命,今日你再打开宫门,我保你来氏一门永享富贵!”
来楷闻言,心中大动。
就在片刻之前,柳述、元岩两位大人神情紧张,匆匆出宫,此时又见李孝恭追逐太子,情知此时大内必有惊天巨变。
但谁都知道老皇帝命悬一线,甚至此刻已经驾崩也未可知,而眼前这个狼狈万分之人就是今后帝国的至尊,万民的主宰。
电光石火之间,来楷已作出了决定,他大喝一声:“开门!”
守门兵士一齐推动厚重的宫门缓缓开启,杨广大喜,与李敏一齐从门缝处挤出。
李孝恭大怒,高声道:“来楷,你敢抗旨?”
来楷神情肃穆,朗声道:“圣旨在哪里?李孝恭,你拿来我看!”
李孝恭怒道:“我奉圣上口谕!”言罢拔刀出鞘,向来楷扑来。
来楷大喝一声:“关门,有敢冲击宫门者,杀!”守门军士一齐平端长戟,严阵以待。
按下内宫中来楷与李孝恭针锋相对不提,却说杨广、李敏一路飞奔,直入尚书行台。
六部派驻行台的官员见太子如此模样,无不瞪大双眼,仿佛白日见鬼。
杨广劈手抓住一个小吏道:“杨左仆在哪里?”
那小吏惊得面白如纸,指着正堂道:“在......在......。”
杨广抬手将他推开,一阵风般奔入正堂,却听杨素声震屋宇:“这是乱命,是矫诏,绝不可用印!”
只见堂上柳述、元岩与杨素相对而立,堂下七、八个尚书行台郎中、主簿瑟缩在一起,可怜兮兮地看着三人。
柳述怒道:“杨素,陛下亲口所说,命我和元岩起草诏书,加盖玉玺,你竟敢阻拦,不怕诛灭九族吗!”言罢就要上前抢夺杨素手中的玉匣。
这时杨广已扑上堂来,他发髻披散,双足流血,貌若癫狂,嘶声道:“柳述,你敢设计奸谋,诬陷孤王!来人,来人,将柳述、元岩拿下!”
杨素见杨广来到,心中大定,向外高声道:“命姚思辩来见!”
柳述、元岩见功败垂成,眼中出火,一起向杨素扑上。
但杨素年纪虽老,却是久经沙场的宿将,他二人都是文官,哪里是杨素的对手,竟被杨素三招两式便击倒在地。
此时姚辩已闻讯赶来,见此情景也大为惶恐。
杨广厉声道:“姚大将军,将这两个假传圣旨的反贼拿下!”
柳述却挣扎着站起,大声疾呼:“陛下有旨,废杨广,复杨勇,谁若不信,可自去觐见陛下!看看到底谁是反贼!”
杨素截口喝道:“陛下前日已有明诏,大行之后即由太子继位,怎么可能朝令夕改?想必是你二人趁陛下不省人事,妄图铤而走险,颠覆国本!姚思辨,还不将这二人拿下!”
姚辩已是一头冷汗,自觉两边谁都得罪不起,正犹豫间,杨广已一步一个血淋淋的脚印走到他面前,目光凶狠,语带威压道:“姚大将军,孤的话,你真的不听吗!”
姚辩见杨广面目狰狞,似欲择人而噬的饿狼,心下已怯,不禁念头急转:“前日陛下已当众申明由太子继位,怎么会突然废立。更何况,废立太子是何等大事,就算柳述所言是实,以陛下的身体,又如何能支撑他完成这一牵动全局的大事?若陛下突然驾崩,太子经营多年,仅凭一纸诏书,杨勇就真的能复位成功吗?”
想至此,姚辩已有了决断,向杨广拱手道:“末将遵令!来人,将柳述、元岩拿下,押入我营中看管!”
他留的一个小心思,万一皇帝陛下真的龙体康泰,又果真要废黜杨广,自己还有戴罪立功的机会。
立时有军士一拥而上,将柳、元二人捆绑,任凭他们跳脚挣扎,破口大骂,终究无济于事。
述、岩出阁为敕书,杨素闻之,矫诏执述、岩。——《资治通鉴·隋纪·隋纪四》
待将二人押下,杨广这才感觉天旋地转,全身近乎虚脱,两只脚掌更是钻心般疼痛,几乎就要委顿在地。
杨素忙上前搀扶,又唤人来为杨广包扎伤处,正乱间,张衡已疾步闯入,道:“殿下,此时还不是歇息的时候,你要挺住!”
欲知后事如何,请看下回分解。
(完了,究竟还是要再写一集,之前说不分上中下一集写完,注定还是打脸了。抱歉,抱歉哟!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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